这个三文鱼自由的国家,把烹饪做到了极简_ABA:Eska

『鱼类一度掌控着挪威人的生活,提供生产、生存必要的脂肪。』

作者/黑麦

萨米人的驯鹿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提到挪威,我都只能想起披头士的那首歌《挪威的森林》,想必村上春树也是如此。这个有些陌生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国家总是给人一种微妙的、无以名之的感受,峡湾、森林、高原,以及绵长的海岸线,带给人一种天然的纯净感受,自然资源的堆积,塑造和包裹着那里的风土和文化。

每当有人问及挪威食物时,一幅幅关于自然景观的图片在脑海中不断闪现,然而想象中的盘子空空如也,随机想到一本书的名字,脱口而出“土豆皮馅饼”,引起挪威人的一阵哄笑。这便是我刚刚抵达挪威时的遭遇。

纳德吉尔是一位女农场主,她身穿蓝色麻布及膝长袍,胸口的红色纹饰昭示着萨米人的身份。当她从尖顶的木屋中走出迎接我时,我才看清那个纹饰有着极其考究的做工。

▲萨米人纳德吉尔是一位农场主

萨米人是北欧地区的原住民,是欧洲最大的原住民族群之一,也是欧洲目前仅存的游牧民族,他们把自己所开垦的区域称为萨米。他们曾以捕鱼和猎捕野鹿为生,在寒冷黑暗的广阔区域里自我封闭地生活了几个世纪。1997年,挪威国王哈拉尔五世的公开致词,使萨米人正式与晦暗的岁月和解,并着手传承和保护自己的领土与文化。由此,一些人家或牧场成为了对公众开放的“景点”,纳德吉尔的家便是其中之一。

“在1000多年前,古萨米人饲养驯鹿成功,随即成为了我们的主要谋生手段,目前仍约有8%的萨米人以养殖驯鹿为生。”纳德吉尔说,“1986年发生的切尔诺贝利事故,导致上万头驯鹿受到伤害,那段时间,萨米人失去了重要的生活来源。”她继续说道:“冬季牧场也常常与土地利益产生冲突,但这种自然的生活方式,是萨米人最重要的信仰之一。”尽管她的家族中仍旧有人掌握着全世界最古老、濒危的萨米语,但是年轻的家族成员总想从之前的宿命中挣脱,融入瑞典或挪威的社会中。

电视剧《挪威的维京人》

走进萨米人的木屋,纳德吉尔的儿子皮尔刚刚煮好了一锅散发着原始野味的驯鹿肉。刚刚20出头的皮尔十分魁梧,近1.9米的身高,与厨房狭小的空间极不协调。他一边炖煮着驯鹿肉,一边介绍起当地的传统烹饪:“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做法,其实和中国的红烧有些相似,只不过我们把酱油换成了酸奶或是奶油,它能让鹿肉产生风味,并且让粗大的纤维变得松软。”我好奇地问他是如何知道红烧肉的,皮尔答道,在他刚刚毕业的烹饪学校学到的。

驯鹿肉配土豆泥和莓子酱,是一种经典的吃法,皮尔还特意做了油浸的面饼。他说,当冬天来临时,面粉、驯鹿肉、果酱、奶制品和块茎蔬菜,就成了勒罗斯地区仅有的食材,虽然今天的挪威也种植蔬菜,但只有这种冒着膻气的食物才会让萨米人想起冬天的滋味。

从帐篷里走出时,我看到纳德吉尔一家人制作的少量的驯鹿制品,肉干和皮毛,于是提出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这些亲手养大的动物,怎么会忍心吃掉?纳德吉尔回答得很平静,吃驯鹿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我们仰仗驯鹿和自然而生,这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传统。

海也是牧场

从萨米人的栖息地驶出,会经过勒罗斯,那里散布着大量木质建筑。这座挪威最古老的城镇曾是一片铜矿,如今它仍保持着17世纪初建时的镇中心的街道样式和农舍,它是动画片《冰雪奇缘》的取景地。在这个童话氛围笼罩的地方,我却不断翻看着尤·奈斯博的小说,这个挪威作家用他天才的建构能力,描绘着该地区的阴郁和肃杀,然而车窗外的现实城镇却是另一番景象,它散发着与文学作品完全不同的气场,甚至有些唯美。

电影《冰雪奇缘》

不知道为何静谧的北欧会盛产犯罪文学,但似乎越是安逸的地方越盛产这类小说,它像是一种对于岑寂的对抗,那些推理如同一种设计缜密复杂的思维产品。在小说《龙纹身的女孩》里,作者史迪格·拉森提到了一片覆盖着三文鱼的单片三明治,它是极夜时最为治愈的口粮,或许也曾是整个北欧最为标志性的日常食物。于是,我向挪威最为典型的海产品原产地行进。

是的,提到挪威,人们常常想到三文鱼、鳕鱼或是鲱鱼、鳀鱼。鱼类一度掌控着挪威人的生活,提供生产、生存必要的脂肪。Lian餐厅的主厨说,即便是在最困难的时期,挪威人也没有离开鱼作为主菜,当食材变得匮乏,混杂着面粉和鱼肉的小饼就成了一种国民菜肴,如今,它已经不再流行,但人们时常会怀念这个粗糙的味道。

那么这些鱼都来自哪里呢?答案是希特拉。希特拉是挪威大陆第七大岛屿,这个名字来自古挪威语“Hitr”,意思是“从陆地中分离”。在希特拉,3200个岛屿和岩礁构成了这一地区的独特风貌,1500公里长的海岸线和超过700平方公里的海域决定着这一地区的生产方式,以及数千公里外人们餐盘中的食物。

在一家名为安斯尼斯·布莱格的意式海鲜餐厅里,市长奥拉·豪根已经等候多时,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枚荣誉勋章,那是他引以为豪的标志。作为一个只有3000人口的城市的市长,他并没有表现得过于严肃,戴上眼镜后,开始了餐前的演说。

图/pixabay

豪根想表达的是,海洋是他们文化的一部分。“在挪威,我们将这个行业称为Feskarbonden,其英文名称应该是‘渔夫农民’,但是今天,通过从海洋捕获,我们无法获得比过去更多的收获,这就是我们必须通过发展海洋养殖和水产养殖来生产食物的原因。”

1970年6月,一对渔民兄弟来到这里开始了他们的渔民生活,并通过三文鱼养殖,缔造了“现代版的挪威神话”。这位市长停顿了一下,说道:“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识到,为了明天餐桌上有东西吃,必须要冒一些风险。但这也意味着我们需要对海洋怀有深深的尊重,因为我们必须明白,‘海洋给予,海洋也会带走’的含义。”

市长讲话时,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海鲜,主厨说他选用了最为原始的烹煮方式来保持食物的原味。“新的烹饪技术和北欧料理的兴起,改变了我们的日常饮食,在过去,炭烤和油煎是三文鱼和多数海鲜最常见的做法,但是今天,健康的饮食习惯席卷了整个斯堪的纳维亚,低温慢煮被认为是最能保持食物原汁原味的方式。”他说,“在过去10年,亚洲菜中的寿司与刺身成为了一种流行的趋势,这是口味上的变化,也在提醒着厨房,需要选取更新鲜的食材。”

在这座毗邻海滩的餐厅旁,停泊着各类出海工具,它像海洋版的“从牧场到餐桌”饮食运动案例。豪根还在不停地细数着希特拉地区的美食,从鳕鱼、黑线鳕,到大比目鱼和贝类。他说自己不太像一个市长,倒有点像是这个地区的CEO,或是商会的主席,因为他的日常工作,就是服务这里几乎唯一的生计——渔业。其间,他打趣地说道:“给市长投入一枚硬币,他会说上几个小时。”不过在场的人无一例外地认真聆听着那些质朴的发言。

走出餐厅,驶入峡湾,就会看到整片海域,不时遇到一艘渔船或是小艇,这里的船大多正在海上作业,每隔几个小时会靠岸卸货,歇息。在距离市中心东北方向1公里的地方,有一家全欧洲最大的螃蟹工厂,“Hitramat”所加工的螃蟹占挪威螃蟹收获总量的七成,大部分销往北欧及欧洲内陆。

我在渔船停靠的码头遇到有人正在卸货。艾乐森是打捞面包蟹的渔民,他和他的家人无一例外在同一家海鲜公司工作,守着超过2万里的海岸线,艾乐森觉得这单调的生活是他一生的依靠。他的船上载满整箱的螃蟹,那些个头饱满、鲜活好动的螃蟹会被公司检验、包装,发往世界各地。此时,我看到船头的几桶杂鱼,便问这些鱼会以何种方式出售,艾乐森笑着说,那是喂螃蟹的。

图/pixabay

在一个三文鱼养殖基地的制高点,依稀可见6个巨型的鱼护,它的顶端是一圈可以供人行走的浮漂,每个鱼护都有数根软管通向总控制塔,电脑操控着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按时向鱼苗们投放饲料。

这座造价上亿元的养殖场内,圈养了数十万条个头匀实的三文鱼,工作人员说,在兴建这个渔场时,政府对项目的环保和可持续性做了许久的评估,在权衡考量之后,才发放许可。

随后,我来到一家名为乐瑞的三文鱼公司,整个工厂一天可以处理上万条成鱼。那些被捕捞上来的鱼被一个巨型软管吸到传送台上,电击宰杀、分类、分割,最终变成成品。繁复的工序几乎不需要任何人工,所有流程几乎全部由机器与电脑监控完成。一些鱼被做成了我所见过的烟熏三文鱼包装制品,还有一些被分解成小块,我好奇它们最终会被送往哪里。工厂的工作人员说,当你回到特隆赫姆市区,或许会找到答案。

厨师的法则

在驶向市区的途中会经过“黄金之路”,这里是挪威自由党领导人的故乡。几年前,一位年轻的家把环境治理和保护作为他的专项政策,并开始推广可持续性旅游,博得了当地人的支持。于是,这条挪威交通动脉上的E6公路也由此成为了一片风景。

挪威人喜好户外旅行,但这并不是什么刺激和奢华的体验,在长达32公里的环水峡湾路上,总会遇见骑车旅行或是露营野餐的人,他们用一种远离社交媒体的方式进行出游体验。汽车途经精酿酒馆、高档餐厅,甚至艺术家NilsAas的工坊,这些建筑涂装朴素,试图像这里的人所选择的生活一样,更好地融入自然。

图/视觉中国

“便利之王”是来自挪威的两人团体,北欧的国家一向擅长制作这种甜软的音乐,他们的音乐随着行进流动,像是给景色添加了背景音乐一般,极具格调。此行的终点是特隆赫姆,那是挪威的第三大城市,也是南特伦德拉格行政区的首府,法国漫画家路易斯·特隆赫姆以及一支苏格兰乐队,都是以这座城市命名的。《米其林指南》在2019年光顾了这座城市,给出两家一星餐厅,但是评委指出,这座古朴的北欧小城保持着整个北欧地区最为原始的烹饪法则。

在特隆赫姆的Ravnkloa渔市里,出售着各类熏鱼和腌制海鲜,这是北欧人最喜爱的口味,天然的酸甜味道从白肉中散发出来,强化着每一根纤维上的风味物质和质感。这里面向海港,新奇的海产从城市的四面八方卸下,并被鱼贩摆出别致的造型,渔市餐厅的大厨供养着市场里最挑剔的“饕客”,尽管如此,几十年前,挪威人还并不接受这些食物的丰富。

或许是因为1529年奥劳斯·马格努斯的《海图》,那里“揭露”了一大批海洋生物的面貌,水手相传的故事和马格努斯笔下的“海鲜们”显现出恐怖的样子。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开始接受各种物产,市场和餐盘中的味道也变得多样起来。

渔市的厨师还重新演绎了单片三明治的做法,这一古老的食物被赋予了新的灵魂,薄薄的黑麦面包片上面是一层松针混合而成的调味油,生虾肉和三文鱼塔塔的肉香被一层鲜绿青翠的松针所覆盖,这道菜里似乎可以吃到一种静止而又安静的情绪,它安抚了舌尖触及生肉时的刺激,而这味道最终混入了那片带有酵母酸味的面食中。

走进布瑞坦尼亚酒店,站在Speilsalen餐厅里迎接我的是厨师戴维森,我快速翻看了他的档案,是我的偶像厨师类型,符合这一标准的几项条件分别是:目光坚毅,有创造力,以及参加过主厨锦标赛。2016年戴维森参加了世界厨艺泰斗保罗·博古斯创办的厨师大赛,这一比赛被誉为“烹饪界的奥林匹克”,他是挪威的队长,在鏖战了数个北欧冠军种子队后,最终取得了亚军的成绩。戴维森偏爱原味烹饪,即便法餐出身,也愿意把北欧的新派料理元素加入其中。减少烹饪是他的法则之一。

在他的厨房里,戴维森展示了另一项“厨艺”技能,分类。减少食物浪费,尽可能地使用食材,制作更多的副产品,表达了厨师对待食材的基本尊重。戴维森说,特隆赫姆并非一座大城,所以人们对于食物的理解往往根植于内心,并很少受到外部的影响,他所理解的海鲜与其他食材并无阶级之分,是大自然的赐予。

图/pixabay

一星餐厅的主厨纳维克从事北欧新派料理烹饪多年,被《米其林指南》大加称赞的菜品是一道“伪装成意面的土豆”。纳维克觉得北欧食物的趣味性由来已久,在一个物产并不算丰饶的寒冷地区,人们会把食物做得“有温度”,那是厨师对于自然最好的回馈。纳维克的餐厅中有一道三文鱼,他的做法是低温慢煮,纳维克把它称作用“时间烹饪”,他觉得挪威的烹饪就像这道菜肴,经过了历史的洗礼和检验。

在离开挪威的那一天,我们的本次行程还被刊登在了特隆赫姆的日报头版头条,标题是《来自中国的城里人,体验挪威的乡下生活》,文章中提到了两种饮食文化的碰撞与了解,也提到了不同地域的人对于饮食文化的不同理解。不过,报道开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在来到挪威之前,我只听过披头士的《挪威的森林》。和咱们这儿一样,也挺标题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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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宝趣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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