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24日，中国人民银行数字货币研究所连同香港金融管理局、泰国中央银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中央银行，宣布联合发起“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研究项目”，探索CBDC在跨境支付领域中的应用。
关于央行数字人民币近况与加入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研究项目的分析，牛津区块链研究院行业研究团队作出分析解读。
央行数字货币
法定数字货币是法定货币在数字世界的延伸和表现，是一种新的货币形态，是基于国家信用且一般由一国央行直接发行的数字货币。——国际清算银行
央行数字货币的本质与传统货币一致，但它的出现体现了数字技术对于世界的革新与巨大影响，它的存在将显著降低交易成本与国民经济运行成本，提升支付、结算、汇款的工具便利性，对于现有的、以广布全球的代理行和清算行关系为基础的跨境支付格局来说，具有颠覆性的变革力量。
CBDC的获取与交易使用相较于传统方式都更为便捷，同时基于地址的转账交易模式可以让没有银行账户的本国及外国居民直接持有，用户友好度更高。同时，其使用可以促使传统的多级代理银行结构变得更加扁平化，缩短了支付链，减少了交易时间，增加了透明度，并促进货币服务商之间的竞争。因此，跨境支付可能变得更便利、更普惠，尤其是小额汇款人会受益较大。
从概念上讲，依托CBDC开展跨国交易的优势十分明显，但从定量角度，CBDC的成本优势难以量化，难以进行净效益分析，其真实的经济效果仍有待考证。
同时，与传统渠道的货币替代或“美元化”相比，如果央行数字货币可以在他国直接使用，由于其便利性和易获取性，发生货币替代的速度可能更快、规模更大。这在一定程度上将加剧货币错配风险，并提升货币政策实施的复杂度，可能会带来显著的宏观影响。同样，由于CBDC钱包的应用比银行体系转账速度更快、手续费用更低，大规模应用后可能显著提升银行体系的挤兑风险。
根据IMF的研究结论，数字货币的宏观金融影响将取决于接受和使用的程度和方式。从量变到质变的角度而言，央行数字货币不会从质上改变推动货币国际使用的基本经济力量，但从量上可以增强货币替代和货币国际化背后的动因。换句话说，有很多决定国际货币地位的基础因素，如货币和金融政策的公信力、金融市场的广度和深度、决策机制的透明度等。央行数字货币只是其中之一，单靠发行央行数字货币很难从根本上改变已有的国际货币使用格局。
数字人民币
众所周知，中国人民银行在2014年便成立了数字货币的专门研究小组，在2017年1月底正式成立了数字货币研究所，投入大量精力，稳步推进CBDC的专项研发。在2019年6月，Facebook发布Libra第一版白皮书后，央行方面明显加快了央行数字货币的研发速度，当年8月，央行支付结算司副司长穆长春便表示，“央行数字货币呼之欲出”。
自2019年至今，中国版的央行数字货币，或称数字人民币、DC/EP、e-CNY，开始了频繁的亮相，一方面是央行、政府方面的高级官员不断吹风，另一方面是深圳、苏州、北京等地以数字人民币红包形式密集开展公众测试。
2020年10月，《中国人民银行法》中作出规定，人民币存在实物形式与数字形式，从法律层面确立了数字人民币的地位。11月，十四五规划建议中指出，要稳妥推进数字货币的研发；推进数字人民币的落地应用，写入北京、上海、深圳等多地地方十四五规划草案中。
当前，CDBC的应用成为全球央行的关注热点，根据BIS的央行数字货币报告，超过80%的中央银行参与了对CBDC的研究，10%的中央银行已经开始试点实行。全球至少有36家央行公布了数字货币计划，厄瓜多尔、乌克兰与乌拉圭三国完成零售型CBDC的试点，包括中国在内六国正在进行试点，欧盟、加拿大、美国、日本等国也在积极研究相关计划。
相较而言，我国在移动支付领域具备领先优势，在CBDC研究、开发与试点工作中同样走在世界前列，据CNBC称，“中国近年来极为关注数字货币领域，虽然其他一些国家的央行也在探索数字货币，但最为领先的还是中国央行”。
目前数字人民币的主要测试应用集中在零售支付场景，覆盖了生活缴费、餐饮服务、交通出行、购物消费、政务服务等多个领域，支付方式上，条码支付、近场通信与离线支付多元支付形式并存，可以充分满足当前消费环境下，消费者对于支付便捷性、高效性与实效性的需求。
截至2021年2月，数字人民币试点已经形成了“10+1”的格局，在深圳、苏州、北京进行了六轮红包测试，共计发放数字人民币1.1亿元，超过877万公众参与抽奖，超过50万人领取使用。整体而言，数字人民币的试点工作正在逐步推进，本着“成熟一处、试点一处，覆盖范围逐步扩大，并发量不断提升”的节奏，逐步稳妥推进。试点过程中，中国人民银行并非依靠一己之力来推广，而是广泛联合传统金融机构、互联网机构与零售用户，将发行流通与交易场景紧密结合，技术创新与设备改造齐头并进，共同打造数字人民币的商业生态。
Inthanon-Lionrock
本次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项目开发的基础是2019年中国香港金管局与泰国央行联合发起的跨境CBDC项目Inthanon-Lionrock的第二阶段。
香港金融管理局自2017年开始关注并研究央行数字货币，偕同中国香港三大发钞银行、香港银行同业结算公司与R3区块链联盟共同启动了Lionrock项目，进行CBDC的概念验证。
Inthanon项目则是泰国银行与2018年启动的国家级CBDC项目，基于DLT技术，为泰国银行间支付打造一个去中心化的RTGS系统。
由于近似的理念、技术路径与CBDC方案的选择，两地的数字货币项目走向交汇，并开展了CBDC领域的大胆尝试。
2019年5月，香港泰国双方签订了金融科技合作的《谅解备忘录》，达成了央行数字货币领域的双边合作，构建基于分布式账本技术的Inthanon-Lionrock跨境支付通道/走廊网络，促进港元与泰铢在CBDC批发层面的跨境外汇交易同步交收的流程。
Inthanon-Lionrock在2019年第三季度通过联合八家泰国银行、两家香港银行共同开发跨境支付PoC。其批发型跨境支付产品在2020年第四季度正式上线。
该走廊网络建于R3的Corda区块链平台，链接了两地区本地支付通道，针对传统代理银行模式链条长、层次多、中介多、操作繁杂的痛点，利用CBDC的点对点便捷支付的模式划拨资金、交易外汇，从而减少结算架构层数，将数字泰铢与数字港元映射到同一区块链上，可以显著降低成本、消除外汇操作风险、提高透明度并减少监管工作。同时，走廊网络亦旨在协助银行管理外汇流动资金，同时采纳多种货币的流动资金存款机制，并在适用情况下引入本地监管合规制度。
港泰两地之间的走廊网络便是Inthanon-Lionrock项目的第一阶段，在这个阶段内，泰国与中国香港的19家银行及五家相关企业参与了测试，并以实际贸易交易试行运作。同时据项目文件，该项目具备可拓展性，可进一步延伸至其他市场，这为数字人民币的入局奠定了技术基础。
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
根据香港工贸署数据，2018年中国香港与泰国之间的双边贸易总额约1530亿港币，折合196亿美元。
同期中国内地与泰国双边贸易额达801.4亿美元，同比增长8.7%，增速强劲，同时两国宣布了2021年双边贸易额的目标，力争达到1400亿美元。中国连续12年保持东盟最大的贸易伙伴，而东盟也在2020年超越欧盟成为中国最大的货物贸易伙伴，随着今年《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的签署，更是形成了全球人口最多、经济规模最大、最具发展潜力的自由贸易区。
同样的，对于中国香港来说，中国内地依旧是其最大的出口地、进口地、最大投资来源地与接收地，同时香港也是全球最大离岸人民币结算中心，其金融业、零售业、旅游业、航运与贸易等支柱产业，以及能源、水、食品等基本生活资料都依赖内地。
仅从经济体量与市场潜力上来讲，港泰两地都不具备支撑央行数字货币全球跨境支付的巨大能量，缺少中国内地的经济纵深与市场力量，Inthanon-Lionrock项目也仅能充当一个试验性的概念验证项目。
2021年2月24日，中国人民银行数字货币研究所、香港金融管理局、泰国中央银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中央银行联合发起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研究项目，在CBDC这一全新领域进行开创性的探索，通过货币桥的方案进行跨境交易全天候交收试验。这项试验无论成功与否，对于后来者都将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伴随着中国人民银行数字货币研究所的入局，原本立足于港泰双边的CBDC走廊网络，或将升级成为一个开放的、多边的、超主权的、国际化融合的新金融基础设施，对于未来亚洲乃至全球的金融治理、贸易促进以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具有重要意义。
数字人民币之野望
当前全球主要国家货币当局大多关注CBDC领域，该领域的突破将引领全球金融治理的变革，但CBDC作为一个新生事物，充满着不确定性与多重挑战。到目前，全球央行进行的CBDC及区块链技术应用于支付结算的试验仍处于探索状态，真正广泛应用至少需要10年以上(毕马威&Block,2020)。
中国人民银行是全球最早进行央行数字货币研究与试验的国家之一，对于CBDC发行带来的效率提升与潜在影响具备相当的认知。通过CBDC领域的国际合作，与世界各国、国际组织一同，加强央行数字货币研发、监管方面的交流合作，将有助于数字人民币的推行进程，更好的提升CBDC全球服务能力。
依据2020年国际清算银行公布的CBDC金字塔图，现阶段普遍研发的央行数字货币存在多种技术路线，在跨境支付领域存在批发型与零售型路线，在访问技术方面存在账户型与代币型路线，在业务角色上存在直接型、间接型与混合型等多种路线。
以跨境支付为例，通常金融发展水平高、贸易开放程度高、国际一体化水平高、跨境支付需求旺盛的经济体会选择批发型技术路线。中国香港的Lionrock项目正是这样一个案例，m-CDBCbridge也是聚焦于批发型数字货币跨境支付的联合项目。而数字人民币选择了“央行-商业银行”双层运营架构，现阶段以纸钞数字化为目标，参考为零售型路线。
通过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可以对现有的数字人民币技术路线进行互补，极大的完善零售型CBDC在转账时效、结算效率方面的短板，有助于建立更直接的货币关系，强化在支付领域内的竞争优势，促进完善金融市场一体化。预计未来不久，批发型数字人民币系统将逐步建立，相关基础设施建设将提上日程。
此外，CBDC领域的国际合作，又将反作用于国内市场本身，将进一步深化金融市场改革，倒逼国内外汇流动性管理改革与银行系统改革，提升市场广度与深度，提升货币与金融政策的透明度与公信力等。
宏观层面，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项目在政策端响应了“一带一路”、“RCEP”等国际经贸合作战略，通过央行数字货币、分布式账本等技术手段，促进区域内贸易畅通，降低非关税贸易壁垒，提升区域经济一体化程度。“鉴于目前的国际形势，中国迫切需要有一个制衡的组织结构，以中国香港为衔接，联合一些东南亚和一带一路国家，建立实验场所，寻求一个发展空间。”
在国际支付清结算市场层面，本次CBDC领域合作采用的“走廊网络”，可以看做下一代分布式跨境金融网络的雏形。对于中心化、结构臃肿、流程复杂且耗时长的SWIFT网络来说，面临的加速、提效、降费的呼声越来越高，而通过分布式账本技术，构建点对点的报文传输系统，在全球银行间组建去中心化的可信通信网络，成为一种具备极高可行性的未来方案选择。目标实现CBDC跨境同步交收的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研究项目，极有可能就是那个答案。
2021年1月，SWIFT与央行清算总中心、数字货币研究所等4家机构合资成立了金融网关信息服务有限公司，这是SWIFT与中国央行系统的首次合资。金融网关信息服务有限公司预计将成为中国金融市场的重要基础设施，而数字货币研究所的加入，也使得数字人民币的跨境支付应用成为其重要主题。
先有协同SWIFT成立合资企业，后有联合发起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一为深化金融系统改革，二为扩大经济开放合作，数字人民币在跨境应用方面的道路已然铺就。创新基础设施服务、提升贸易结算效能、深化区域经贸合作，下一代全球金融互联网已跃然纸上。前路漫漫，数字人民币与央行数字货币的未来，我们且拭目以待。
本文作者：姜怀聪何东.IMF货币与资本市场副主任.CF40第二届外滩金融峰会暨成方金融科技论坛上海峰会主题演讲
零壹智库.《数字人民币概论：特征、应用与产业图景》
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金融学副教授王志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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